他略想了想,才低声道:“主上,既然一时未定……不如先回去,从长计议。”
清水道人在黑暗中沉思了一会儿,才道:“传他来。看看李云心。”
王掌柜微微一愣:“主上是说……”
“是。”
于是这位得力的助手,木南居庆国、余国大掌柜又愣了一息的功夫才道:“主上,此举……不妥吧。”
他追随清水道人许多年,向来恭顺,谨小慎微。如眼下这般得令却不执行、甚至质疑起来,可谓是极罕见的情形。但清水道人竟未见什么情绪波动。只道:“没什么不妥。他也会想的。传。”
王掌柜在黑暗中轻叹了一口气,到底将手探进袖中。也不晓得使了什么手段用了什么东西。三息的功夫之后道:“他已晓得了。”
于是这两人再没什么话好说。安静地站立在阴影当中,看十里之外的李云心。
约莫过了两息的功夫,因为两人先前说话声而安静下去的虫鸣再一次响起。
它们又鸣叫了约莫三息的功夫,声音忽然小下去。
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清水道人身后的黑暗里,低声道:“君上。”
这是一个男声。听起来并不苍老,声音也称得上清亮。说话时似乎没什么情绪波动,非常平静。但他这平静,却不是一潭安静的湖水那般的平静,而是一湾死水那样的死寂。
清水道人未转身:“你再看看他。”
来者抬头去看十里之外的情形。只扫了一眼便道:“这是李云心。”
“这些日子你也一直在关注他。”清水道人沉默一会儿才道,“那你现在看,他是不是从前那个李云心?”
“自从他走进清河县之后,就不是了。”来者答。
“一年之前……”清水道人说了这话又顿了顿,似是在斟酌词语,“你对我说,他应该并不是真的一无所知。”
“他隐藏极好。我观察他许多年才得出这个推断。”男子见清水道人说了这话之后便又停顿,晓得“君上”是在与自己“交流”。于是平静地说,“但没有君上的命令,我不好试探他。只是因为心里有了这个心思再继续观瞧,就觉得他的破绽越来越多了。”
“这些细节你从前倒是没有提过。”
“君上日理万机,属下只需要将结论呈上就好。不敢用太多的细枝末节占用君上的时间。”
“唔。那么现在说说看。”
“是。”男子略想了想,“其实也还是推断。李云心隐藏得极好,没有半点破绽。唯一可疑的是他的心性。”
“他看起来心性淡泊与世无争,只对画道有兴趣。但实际上心里很向往外面的世界。这种向往出现在孩子的身上很常见,然而他又将它藏了起来。藏得很好但不足够好。由此我意识到,他的心里应该还藏了些旁的东西。”
“但这仅仅是我的推断,并无什么实证。一年之前说的也是这推断,因而未提细节。”
清水道人沉默一会儿才道:“你的推断是对的。李云心的确与众不同。否则他不会得到今天这样的成就。”
“那么……”男子说,“他的确就是君上要找的人么?”
“一刻钟之前我认为不是。但到如今,我又不确定了。”她轻叹一声,“他实在是个可怕的变量,还要再继续观瞧一段时日。但他现在应当已经晓得了些事情,我们没法子再做单纯的旁观者了。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,在我们与他都能接受的情况下、告诉他某些事。”
“至于现在么……”清水道人终于转身看了这男子一眼,“我要问你的是。到了那时候,你愿不愿意去同他说那些事。”
男子沉默了。
清水道人微微一笑:“怎么。见他如今的样子,你怕么?”
男子挪了挪脚。想了一会儿才低声道:“不。相反……我很为他感到高兴。她也该高兴的。”
一直沉默无言的王掌柜与清水道人,因他这话对视了一眼。而后王掌柜皱眉道:“你这是……不是已经斩去了么?”
那男子的声音终于有了些变化。但似乎是多了些惆怅的意味:“做起来总比想起来难。我又不想斩了。”
这句话该是又勾起了他心中一些别的什么东西。就仿佛那一湾死水的池底有什么重新泛起来、浮上水面。他略迟疑了一会儿道:“君上……到底要他做什么?”
清水道人便背了手,在阴影当中踱了两步。
“原本也不要他做什么。”她轻声道,同时微微低了头,仿佛若有所思,“只是要做个帮手、或者牺牲品罢了。”
“但后来发现他状况有异常,本是打算丢掉的。可是你力主再观瞧些日子,于是我就依了你的心思。”
她这话该是对那男子说的。
“于是到半年前,竟然发现他身上还有些叫我惊喜的东西,因而又寄予厚望。可半年的功夫给他许多的选择……虽说他应对得都很漂亮,但没一件是依照我的心意在走的。于是又失望了。”
“到如今么,我也不好妄断了。然而至少晓得,他或许是个惊喜。”她转脸看着李云心,轻声道,“他可能变成救世主。如果他的心比我想得还要再狠一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