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能!
她低低叹了一口气,眉色渐重。
婉心见时间磨的太长,便壮起胆子,在陈后面前提醒道:“娘娘,婢子紧要的事儿还未陈……婢子待这儿太久,恐外面要……”
“你说吧,”陈阿娇探了探窗外,“说完便走,出了事你便推本宫身上。”
那婉心适才行大谒,犹豫只一息,目色里闪动着几分恐惧,但没法子,只得硬着头皮将卫子夫吩咐的话一五一十向陈阿娇道来。
春光熄了一寸。
枝头那抹艳色随着日华渐落,也倏忽黯淡了。先前还在绿叶尖儿上跳跃的光色就这样轻轻落落地熄灭,那日头,渐渐落到山的那边去了。
汉宫飞檐,瓦上琉璃,厚大的帐幕在殿室下张飞,在空气中翕动的小飞尘窜入眼前,一帧又一帧的场景,都似渐被着墨上一层浓色。
她脚下轻软,一个趔趄,整个身子险些撞上前榻,幸而扶住了大木案子,眼前只觉一片眩晕混沌的黑,将她整个人覆罩。
“你……你这话当真?”
婉心退后一步,声音都在发颤:“当……当得真,娘娘莫忧,事情……总还有转圜余地。”
陈阿娇虚颓摆了摆手:“你,你将方才的话……再陈一遍儿。”
婉心重色瞧了瞧陈后,只觉为难,但也只得奉命,因道:“先头听得外头风声渐紧,是这样啦,——唉,太皇太后病入膏肓,”不知因何,提到太皇太后,那婉心略一踌躇,才慌张道,“……馆陶大长公主却不见入谒,宫里流言四起,说甚的都有。实不知,馆陶大长公主其时……其时并不在宫里。”
“连长安都不在?”阿娇抹了抹泪。
“没错个,其时大长公主与堂邑侯……正往远处忙活着,”她略顿,想了想,还是小意措辞,用个“在远处忙活”来避讳大不敬之事,因道,“他们正在江陵呢——先头已有消息散传,堂邑侯私结朝臣,陛下已然大怒。这会子……这会子又听得大典星[1]有报,将星不稳,恐汉室有祸。……陛下向来信这些个,当年与临江王夺嫡一事,已成大忌,——馆陶大长公主所在地,亦有暧昧。陛下自然心思惴惴,由是派人去查,这一查……可了不起!说是……说是……”她的语调渐渐转缓,怀着几分莫名的小意:“堂邑侯与手握重兵的将帅有私交,此刻正欲于江陵发难呢。陛下何等人物?自然气不过,连几日上朝,琢磨怎样将……将……‘反贼’一网打尽呢……”
她的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。迎着明媚的春色,心却荒芜成片。是母亲太糊涂呀!很多年前,她为时为太子的刘彻解难,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,便已经许付了心思,这一生,他为君,她为后,陪他登临庙堂,受百官朝拜,将来若是刀山火海,筚路蓝缕,她亦是陪他一路磨难走过。
母亲却怎会天真地认为,羽翼初丰的帝王会把这位已危及自己王座的姑母轻易放将过去?母亲怎会那么轻易认为,她的宝贝女儿与皇帝刘彻,是可分一为二的?
君是君,后是后。可刘彻若非帝王,她便不是皇后。很多年前,自刘彻携她手祭告太庙,立陈阿娇为后,此后经年,岁月再转,她恁是骄纵,亦从未想过有一天,舍天子而去。
原来还是刘彻念旧情。怪道近来派诸多金执吾围宫门,原是为了她好。陈阿娇苦笑。原是为了她好啊。他要杀她父母,便不动声色,不教她知道一分一毫。
还是君王“情深”,还她个这样的结果。
婉心离开后,她歪在榻上一个人默默流泪。于此事,她倒真要好好谢谢卫子夫,若然没有承明殿的牵挂,她是根本无从得知她的父母,此刻正在江陵煎熬受难。皇帝,会瞒她一生一世。
绡纱下,明媚的春色此刻真是消磨的不着半丝痕迹了,枝上跃然的鲜红埋没在渐浓的夜色中,无风无动,天地万物归寂于茫茫穹苍之下。
她心跳的很厉害。
忽地便从榻上翻起,披衣起身而出。
她必须,必须要去见见她的表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