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他却变了。
他闭眼坐在那里,感觉到残破的身躯似乎在一天一天离自己远去,越来越无力,越来越没法掌控,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,可除了预料之中的狂喜,他还感受到了颓然与不甘。
他这辈子自打出生起就带着病,年幼时不懂为何,只是羡慕健康的二哥三哥,就连小他半岁的澜春也活蹦乱跳的。他成日看着,不明白为何要喝药要扎针的却只有他一个。
他一直都知道二哥是太子,还记得第一次问身边的人:“我与二哥都是父皇的孩子,为何我是皇子,二哥却是太子?”
他身边的小太监支支吾吾,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他又问:“太子和皇子有何不同?”
这回那太监倒是搭得上话来了,低眉顺眼道:“太子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位的,要和当今圣上一样成为皇帝,治理江山。”
那时候他开始不明白,为什么他与二哥都是父皇的孩子,二哥却可以成为父皇那样的存在,他不行?
长大些后,他才知道了更多事情。
譬如说他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,起因是他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尚为宫女,被父皇宠幸,却为皇后发现。那时候母亲什么妃位都没有,皇后善妒,一怒之下要人将她拉出去治罪,说她身为御前宫女,奴颜媚上,撺掇皇帝在勤政殿里头夜夜笙歌。
父皇是替母亲撑了腰,可那过程太过惊心动魄,他的母亲在与宫人拉拉扯扯时动了胎气。父皇赶来时已经晚了,太医赶来,这才发现这位受宠的御前女官已有了身孕。
父皇一气之下斥责皇后大逆不道、谋害龙子。
可是那又有什么用?他自出生起就带着病,这辈子都好不了。
后来每当他看见二哥是那样健康那样沉稳,就好像老天都在偏袒太子殿下,善骑射,好诗书,明事理,通政务……
他不是不羡慕,也不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,可是所有人的眼里都明明白白写着那句话:你是个病秧子。
病秧子是没法当皇帝的。
病秧子天生就是给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作陪衬的。
不论父皇有多喜欢他,不论母妃有多受宠,他注定了只能做个四皇子,寄情山水,与山花虫鱼作乐。可是没有人问过他是否甘心。
不,他不甘心!
偌大的乾清宫里,他看着这一切曾经属于二哥的东西,再看看地上血迹斑斑的白帕子,攥紧了拳头。
“你没想到吧,都是我的了!”他忽然大笑起来,“都是我的了!你想不到吧?”
因为笑得太厉害,他又开始咳嗽,昏天暗地,刺痛难当。
在这样的时刻,他看见大殿外头忽然有人走来,拎着裙摆,从容不迫。外头的积雪太刺眼,他抬手挡了挡视线,看清了殿下的人。
那女子缓步走来,抬头望着他,轻声说了句:“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☆、第95章 再生乱
第九十五章
皇后就站在那里,抬头望着坐在宝座上的新帝。
十年时间,足以让一个人变成另一副模样。也许是淮北的风霜让他远离阳光,所以才变得这样孱弱苍白,也许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一切远在京城,所以他看上去远比从前要更阴郁,更狠戾。
她说:“你终于回来了。”
老四弓着腰努力平复咳嗽,好容易停下来了,抬眼看她,苍白的面容上绽放出如花笑靥。他朝她招招手:“过来。”
她依言走过去,在他的手揽过她的腰那一刻,语气平平地问了一句:“听说你在淮北夜夜笙歌,府中聚集了四面八方的美人?”
他的手略略一顿,抬眼看她,没说话。
“我在这深宫里住了十年,当你哥哥的皇后,养着你的孩儿。他们都说我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后,后妃也敢骑在我头顶上。”她莞尔,温言道,“可是看样子,你在淮北过得不错啊!”
“是啊,是不错。”老四收回手来,漫不经心地说,“天气是差了点,可胜在自由,要什么有什么,天高皇帝远。”
“要美人,美人也趋之若鹜?”
“是,天底下的美人都趋之若鹜。”他针锋相对。
“那我呢?我算什么?”皇后捏着手心,若无其事地问,“一个细作?一颗替你生儿育女的棋子?还是别的什么?”
“你说呢?”老四与她对视着,多少复杂的情感在目光里一闪而过,到底有十年隔阂,到底是说不出这十年里各自忍受的痛苦。
他是弄不清所谓的儿女情长。
人人都说他像先帝,多情花心,处处留情。他是从未觉得女人有什么好稀奇的,今日这个,明日那个,男欢女爱,你情我愿,左不过风花雪月一场。
他自幼困于病痛,渴望的只有健康,只有二哥拥有的一切。因为得不到,二十年来的渴望成了心魔,这辈子不管长命百岁还是做个短命鬼,他都入了魔一般想要夺过那一切。
这个姑娘是一个意外。一个他刻意接近,却又意外刻在生命里的人。
他其实有些弄不清自己对她是怎样的感情,说没有心动是假的,可到底也没重要到可以把她当做唯一,从此抗拒生命中其他女人的存在。
而眼下,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,一字一句地问他:“我到底算什么?”
她很平静地说着这话,可是眼底有沸腾的热泪,有不甘,有惶恐,还有一些挣扎着快要失控的情绪。
老四没说话,忽然间将她拉到腿上坐了下来,不顾一切地吻她。
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,视人命如草芥,高兴时可以杀人,盛怒下也要杀人。而此刻,他将所有的怨与喜都发泄在了这个吻里,人生苦短,作何想那么多有的没的?
她在用力抗拒,可即便他有病在身,男人的力气也依旧不是女人可以抗拒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