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往下头的两口箱子,里头装得却也都是些夹带的用具,设计得竟也颇有几分别出心裁。一口箱子外头挂着的木牌是“青玉案”,乃是桌案上搁着的一套东西,砚台、笔洗、镇纸、蜡烛,件件都是中空的,里头均可塞进寸许厚的纸条进去,再在外头旋紧,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来。至于另一个名为“鹊桥仙”的,里头关得竟是只雪白可爱的鸽子,那人信还誓旦旦地拍着胸口保证,这鸽子只要稍加训练便能在考场和家中来往,靠着这飞鸽传书在场外答题,准保能万无一失。
胤祺看得已彻底来了兴致,却也不打算平白花什么冤枉钱,只是一件接一件地嘲讽不屑一番,又一抖扇子冷然道:“这些个雕虫小技又有什么用?若只是为了这些,我何必巴巴儿地跑到这济南府里头来碰运气——且不说往里头带东西本就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,就算是真带进去了,我又不知他考哪个、问哪篇,如何做那怀藏授义,莫非要把所有的重点都抄一遍不成?”
“明白了,公子爷想要的不是这些个明面儿上的东西。”
中年人倒也不急,只是胸有成竹地一笑,又快步走到第五、六口箱子之间:“您再看看这两个,‘如梦令’、‘相见欢’,先不说东西是什么,您看看这名儿起得,叫人看了就觉着心里头踏实——”
“都如梦了,还有什么可踏实的……”
听着他的自卖自夸,施世纶却是实在忍不住地低声念叨了一句。胤祺险些就被他引得失笑破功,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,顺手一扇子敲在那一口“如梦令”上头:“什么如梦令——这总不会是什么迷药,叫除了我以外考场里头所有的人都睡过去吧?”
“不是不是,那哪儿能行呢。”
那人忙笑着摇头,又将那两口箱子一块儿打开了:“这两个是代笔的箱子。里头搁着的都是名牌,您只要翻牌子就得了——这‘如梦令’可不是叫别人如梦,而是叫您如梦。您只要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头大睡一场,自会有人替您去考试,填的当然也是您的名儿。至于这‘相见欢’,又是另一种情形,咱们也管它叫就院假手,要比直接替名入试更保险些。您跟这替考的一块儿进考场,拿的也都是自个儿的考牌,自然绝不会叫人查出来有什么不对。可等开考的时候,您们俩就把名字填成对方的,这出来的成绩,自然也就交换过来了……”
胤祺不动声色地缓缓摇着扇子,微挑了眉过去细看着,心里头却已止不住的暗暗发沉——若说前头不过是些个叫人贻笑大方又见不得人的小手段,到了这儿可就是正正经经的舞弊了。一见这些人的熟练自然,甚至还有心思起这些个风雅的名字就知道,这个行当显然不是一两年间兴起的,而是早已成了规模气候。该是何等的有恃无恐,才能叫他们还没调查清楚自个儿的身份,就大摇大摆地凑上来向自己亮出这些东西,给了钱就敢开箱子,半点儿都不怕叫人知晓?
“这里头的牌子,都是没翻过的?”
心中虽已隐隐下了决议,胤祺的面上却仍是一片漫不经心的神色,拿着扇子点了点那些个精致的檀木牌子:“我又没见过这些人,如何就能知道他们一定比我的学问好,不是你拿来诓我的?”
“爷您看——咱是生意人,生意人都讲诚信。这么跟您说吧,就这些个人,那都是少则替考了三四年,多则考了十来年的。论学问根本没的说,只不过都是些个贱籍、罪奴出身,终身没资格应试求取功名,这才转而干了这一行。甭说他们准定能给您考上,您也看着了这些木牌上头写着二甲、三甲的名次,只要您给得起银子,翻了哪一个,等放榜了名次就一定只往上不往下。哪怕下了一名,咱也分文不留,您给多少咱退还给您多少,您看怎么样?”
胤祺听得心中一片震撼愕然,只觉着一股无名火隐隐地冒了上来,却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,只是微蹙了眉道:“何必就要到这一步了——再怎么我也是寒窗苦读过的,只是觉着学问不够,没多少把握罢了。叫人替考容易,将来为官一方,一旦被揭发出来,又该是何等的颜面扫地?”
“是了是了——这可真是小的眼拙了。一看公子爷就是官老爷家的少爷,要用手段可也不该是这些个儿戏般的手段。您消消气儿再忍一忍,咱还有最后两口箱子一扇门没开,前头的不合您心意,这里一定有能叫您看得入眼的。”
前头都已这般视王法天理于无物,恨不得将朝堂公器玩弄于鼓掌之间,后头的显然只能更丧心病狂、骇人听闻。胤祺假作不耐地用扇子敲了敲剩下的两口箱子,倨傲地微抬了下颌缓声道:“只要东西是好东西,爷不差那么几个钱——人都说到你们济南府有门路,爷就是来找门路的。有好的就赶紧痛痛快快地亮出来,别藏着掖着的耍什么心思,骗上那几个钱儿可够一顿饭的?”
“是,是,您来看这个……”
那人额上已出了些虚汗,原本带着的笑意也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浓浓的敬畏跟恭谨。也不敢再多废话,把那一口写着“卜算子”的箱子打开,横了横心低声道:“这位公子爷,您要真是出得起这一份儿银子——这里头装着的,是今秋济南府乡试经义跟策论的题目……”
胤祺的目光猛地一凝,下意识要上前细看,那人却忽然砰地一声将箱子合上了,又扳开另外一口箱子的顶盖:“至于这‘钗头凤’,则是更了不得的——黄金十五锭,每锭二十两,咱们自有人替您跑腿打点关节。您自个儿进去考,甭论考成什么样子,一甲往下任意功名,随您任意挑选……”
“少主子,咱们老爷叫您奔着来的就是这个。您只管随着心意挑,咱们金子早就准备好了,就等着您张口呢……”
眼见着胤祺神色已隐隐有些不对,施世纶忙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两人之间以免露馅,又冲着胤祺使了个莫要着急的眼色,这才转过身,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个微微发福的中年人:“只不过——咱们这八口箱子都看完了,那一扇门可还没打开。我们家少主子没捡过人家的剩,要挑自然得挑最好的。说吧,多少钱能敲开里头的那一扇门,门里头又是什么?”
第157章 闹事
“不瞒公子爷,这一扇门——可不是有钱就能敲开的。”
中年人显得愈发恭敬了些,微微发福的身子伏成了个不可思议的角度,却仍满面笑容地缓声道:“这扇门打开,通得可是一条飞黄腾达直冲云霄的路。要想把这一扇门敲开,得要十两黄金,再加一枚从三品往上的官印。”
胤祺这会儿已稳下了心思,细细拢着手里头的扇子,抬眸不冷不热瞥了他一眼,嗤笑一声道:“爷不说破,你们还真当爷是个好宰的冤大头了不成?顺天府府尹也不过才是正三品罢了——这济南府又不是京城,巡抚顶天也就是从二品了,山东省连个总督都没有,又装得下几个三品官儿!”
“爷,您是正经明白的,咱们不敢乱说。”
听着他竟将当朝官制数落得这般清楚,中年人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些,陪着笑小心解释道:“说是官印,可咱们要的也不是实物,只要盖个章也就够了。哪个官老爷没有一大家子的亲戚朋友呢?管他是怎么要来的,只要有本事七拐八弯地讨来一章盖了官印的纸,那就能算得上数。东西到了,咱这一扇门立刻就能开,等见了门里头的东西,准保不会教您失望——只是这入闱的日子马上就到了,若是公子爷真有这个心思,可得快点儿活动活动。若是误了开考的日子,那岂不是全都落了空了……”
三品往上的官印胤祺倒是不缺,毕竟连身边跟着的长随都是从二品的布政使——只是就算再方便,也总不能真就当场找张纸来,当着人家的面儿盖一个送过去。有心顺势出去找个地方盖了印再回来,却又担忧着若是这些个人忽然心生警惕追查了他们的身份,打草惊蛇了反倒不美,倒不如这么一气呵成的探到底来的保险。
施世纶心中思量着,犹豫地把手探到篮子里头,正合计着要不要让贪狼忽然蒙住那人的眼睛,自个儿飞快的盖上一张给爷作弊用,却见胤祺竟已不知打哪儿摸出了个精致的墨色玉牌,看也不看地朝那人抛了过去:“既然有心思狮子大张口,那就张得大点儿,别弄什么官什么印的小家子气的玩意儿——我猜你那门里头是个人吧?把这东西给他看,识货的就赶紧把门给爷打开,也甭还腆着脸跟爷要什么金子银子的。要是不识货,那他也还不配叫爷巴巴儿的凑上去见他。咱就在最后那两口箱子里头选一个,也用不着在这儿浪费时间了。”
那人忙一把接住了玉牌,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,面色却忽然大变。竟是用力甩了两下袖子,一头便结结实实磕在地上:“奴才郎三不知本家少主子亲临济南府,言语多有冒犯失礼,还望少主子宽恕奴才不知之罪!”
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,别说后头跟着的施世纶和贪狼没反应过来,连胤祺自个儿都被吓了一跳。立在原地茫然地放空了片刻,不无尴尬地轻咳了一声,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住了这一场预料之外的彩蛋:“我整日在家中读书,怎么不知道家里头的生意什么时候还做到这济南府来了?施不全,合着阿玛叫我来这儿——是因为这儿还有本家的人照应不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