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微微笑着,面上有年轻人的挑衅和不服输。那种嚣张气焰叫人有些好笑,却并不讨人厌,兴趣是因为那眉眼太好看,又或许是他自信笃定的模样带着点可喜的孩子气。
宋诗意想,还真是个孩子啊。
她懒懒地抬了抬眉,点头道:“行,那我就拭目以待了。”随即伸手按下关门键。
“哎,你怎么这么敷衍——”
门外的人话还没说完,电梯门毫不留情地合上了。
程亦川气急败坏地履了把头发,不明白为什么她就是瞧不上他,一直到进了房间时还黑着张脸。
可程亦川回房间洗了个澡,也就冷静下来了。她是世界亚军,爬上过山顶俯瞰众人,他算老几?她瞧不上他,其实也在情理之中。
他从小到大就爱滑雪,后来又顺顺利利被田鹏选进了省队。原本还有些忐忑,结果进队之后力压群雄,年纪最小,但速度最快、技术最好。别说田鹏了,每回参加比赛,就连国外的选手、教练也对他投来惊艳的目光。
他风光惯了,顺风顺水惯了,还真没遇见几个对他不屑一顾的人。
程亦川擦着头发走出来,坐在床沿上,忽地问杨东:“师哥,你说国家队的人是不是真的比我们强很多?”
杨东握着遥控器,奇怪地看着他:“强肯定是要强一点,但也不至于很多吧?毕竟国家队的也是咱们几个省队里选上去的。”
看他一脸神游天外的表情,杨东问他:“你也看出来了?”
“什么?”程亦川摸不着头脑。
“孙教练大老远跑来日本看我们比赛,肯定不会是心血来潮。上回在长白山集训的时候,他就在赛道边上关注你,这回还直接跑现场来了。等着吧,明儿田教就会找你了,估计很快就能进国家队了。”
程亦川不是傻子,他和杨东一起来参加比赛,杨东还是师兄,结果就他被选进国家队,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。他只能挠挠头,嘀咕一句:“就怕进去了成了凤尾,在省队还能当个鸡头,好歹不是鸡屁股……”
杨东哈哈大笑:“凤尾怎么了?当凤凰怎么不比当野鸡强?”
两人说了几句,程亦川又忽然想起什么:“哎,师哥,那宋诗——宋师姐以前很厉害吗?”
他一向爱滑雪,但只是业余爱好,家里管得严,他除去课外滑雪,其余时间还都是勤奋学习的好少年,并不曾过多关注滑雪赛事,就算看看比赛,也顶多是男子组的。直到一年前莫名其妙被田鹏招进省队,这才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但毕竟宋诗意已经退役两年了,他从未看过她的比赛,只听说过有这么个人。
杨东不一样,杨东可都在省队待了三年多了。
“宋师姐吗?嗬,那可不?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们国家雪上项目一向……咳,一向尴尬。能拿个名次已经相当不容易了。当年她算是横空出世,十九岁就进了国家队,第一次参加全国赛就崭露头角,二十一岁参加世锦赛,一跃成为世界亚军,轰动了咱们滑雪界。”
说到这,杨东傻乎乎笑出了声:“你知道不,那时候国内的媒体都叫她冰雪公主。”
程亦川沉默片刻:“……还能有比这个更艳俗的名字吗?”
“可平心而论,宋师姐长得挺好看的。”
好看吗?
程亦川不置可否,回想片刻,那女人也没化妆,一脸素面朝天的,皮肤好像是挺白,眉眼挺精神,勉强算漂亮……但说什么公主,好像也太牵强了吧?
他嘀咕一句:“那是你们当运动员的每天见的都是剽悍女人,随便拎着个清秀点的就惊为天人。”
话题一转,他又好奇地问:“那她怎么在巅峰期就退役了?今年也才二十五,二十三就受伤退役了?怎么受的伤啊?很严重?”
杨东摇摇头:“这我就不太清楚了,但当初还是个挺大的事儿。好像是她冲刺时为了加速,太心急,结果失控撞上旗门了,伤得是挺厉害。”
程亦川一愣。
运动员作息规律,第二日还要起个大清早回国,两人也没多说,很快就各自睡了。
程亦川听见隔壁床上传来的沉沉鼾声,翻了个身,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来,鬼使神差打开网页浏览器,手仿佛不听使唤,有了自我意识。
“宋诗意。”他摁出了这三个字。
弹出来的词条量是巨大的,而在那一片铺天盖地的新闻里,最醒目的一条是:“冰雪公主受重伤,或将永别滑雪赛场。”
他手上一顿,点开了那条两年前的新闻。
“……前高山滑雪世锦赛女子速降冠军宋诗意,在冲刺阶段不听教练劝阻,擅自加速,于赛道失控受伤,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……左脚踝粉碎性骨折,左膝韧带断裂,伤势严重,或将永别高山滑雪的赛场……”
刺眼的屏幕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格外醒目。
程亦川有些怔忡,点开好些网页,逐条浏览,最后冷不丁回过神来,这才惊觉多年来养成的规律作息居然被打破,遂放下手机,重新闭上眼。
然而还是没能顺利进入睡梦,脑子里无数念头一闪而过。
这么严重的伤势,如今还能重返赛场?可即便是重返赛场,她也已经阔别运动员生涯整整两年了。干这一行的,十六七岁的大有人在,一般二十七八也就退役了……
二十五岁的“高龄”运动员,真的还能卷土重来吗?
次日清晨,五人共同乘机回国。
飞机上,田鹏和孙健平自然而然坐在了一排,三个年轻人一排。程亦川恰好在宋诗意和杨东中间。
由于起得太早,宋诗意呵欠连连,飞机一起飞,就闭上眼睛补瞌睡了,间或在飞机颠簸时睁眼片刻。
程亦川满脑子都是昨晚看到的新闻内容,又是偷偷去瞄她的脚,又是神色复杂地去瞧她的脸。
可算是理解她为什么不待见他了——都是极富天赋的运动员,她曾经是,他现在是(毫无自觉一本正经的自恋)。可如今她的前途犹未可知,按常理多半是没什么太大希望了,可他还年纪轻轻,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发光发热(并不觉得哪里不对)。
哎,这事儿吧,挺伤感,他从昨天的愤怒逐渐变成今日的同情。
程亦川的脑回路挺长,还山路十八弯,曲折离奇。于是毫无自觉地频频观察身侧的师姐,眼中又是同情,又是理解。
飞机起飞十来分钟的时候,宋师姐终于忍无可忍地掀开眼皮子,侧头问他:“我长得像王祖贤还是林青霞?”
程亦川一愣:“哈?”